男女主角分别是孟婆李莎的女频言情小说《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全局》,由网络作家“李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半个月来,由于大雪封山,道路上有三尺深的大雪,出行都不方便,更不要说运送物资了。但幸好物资运不进来的同时,敌人也进不来,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即使敌军生于严寒之地,适应严寒的战场,在冰雪的战场上所向睥睨,也没有搬山之术,只能一筹莫展,攻不进来。士兵们都知道,在封山的大雪后面,是整装待发的敌人,敌人们正虎视眈眈地等候雪化之时。待到那一刻到来,将是最为惨烈的厮杀。雪不化,敌人进不来,粮食也运不进来;雪化时,如狼似虎的敌人一定比粮食先来。为今之计,便是想出对策,必要先运来粮食,让将士们填饱肚子,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处在巅峰,才是上上之策。方才,孟婆在空中找到了一条路,然而那条路却不算顺畅,萧岩说它有着一段古老的历史。此路在军营西北方向,尽头是一...
半个月来,由于大雪封山,道路上有三尺深的大雪,出行都不方便,更不要说运送物资了。但幸好物资运不进来的同时,敌人也进不来,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即使敌军生于严寒之地,适应严寒的战场,在冰雪的战场上所向睥睨,也没有搬山之术,只能一筹莫展,攻不进来。
士兵们都知道,在封山的大雪后面,是整装待发的敌人,敌人们正虎视眈眈地等候雪化之时。待到那一刻到来,将是最为惨烈的厮杀。
雪不化,敌人进不来,粮食也运不进来;雪化时,如狼似虎的敌人一定比粮食先来。为今之计,便是想出对策,必要先运来粮食,让将士们填饱肚子,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处在巅峰,才是上上之策。
方才,孟婆在空中找到了一条路,然而那条路却不算顺畅,萧岩说它有着一段古老的历史。
此路在军营西北方向,尽头是一个古国,叫璃国。据史册记载,璃国的都城被一个叫琉的国家所屠。因屠杀导致怨气过重,每到夜里便有将士们的哀号之声传出,几百年来不曾断绝,夜晚也多怪异之事。因此地邪气甚重,遂城里除了偶有寥寥无几的路过行商夜宿之外,并无百姓居住。
萧岩看到地图上那条通往古璃国的路,用手抵着额头,默默出神,显得有些惆怅。
孟婆不解,地图上说那是一个国家,国家之内必有粮食,正规买卖还是可以做的,难道萧岩以前率军攻打过人家,现在害怕被拒绝?
“如果你不好出面去买粮食,我可以做中间人,帮你去买,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孟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
“恐怕那里没有粮食,即使有,也早就不能食用了。”萧岩叹息道。
孟婆问道:“此话怎讲?”
萧岩说来话长般地又叹了一口气,道:“璃国,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灭国了,即使有粮食,早就化为了碳渣,如何能吃?”
不知为何,“璃国”二字,孟婆总觉得似曾相识。
“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待我问问陈梁将军的意见。”萧岩指着地图上璃国的位置默默出神。
孟婆紧跟着萧岩来到陈梁的帐外,正巧遇到陈梁在观贪狼星的局势,见主帅走来,忙行了个礼,又瞟了一眼主帅身后的蓝衣女子,猜想这就是大家传言的将军义妹了。陈梁倒也没有在意孟婆,只看向萧岩问道:“主帅,深夜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萧岩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道:“陈将军,今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将军念及全军上下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破例一次。”
陈梁眼中有惊色,可很快便黯下了眼神,他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着满天星辰的天空喃喃自语:“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陈梁念及同袍情谊,不得不说。”
他这话让孟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说什么?孟婆不懂萧岩要陈梁破什么例,但听陈梁言辞恳切中带着苦楚,便猜出定是陈梁的父亲陈监副,临终前书信告知幼子不可以示人的天象。这萧岩分明是不相信她孟婆的判断和建议,还要逼人家破例来求证。想到这里,孟婆咬牙切齿地瞪向萧岩。
虽背对着孟婆,萧岩仍旧能感到两道充满杀气的目光似要穿透他的躯体,以至于他不敢回头去看,只得故作镇定。
陈梁环顾四周,打发卫兵去了他处巡逻,此刻这百米内就剩他们三人立在夜空之下。这下,陈梁才缓缓道来:“将军请看,这浩瀚星空本是人间在天上的投影。那些璀璨的星辰,便对应着人间的英杰。”
“人杰多是星宿下凡。天垂象,见吉凶,国运兴衰,苍生祸福,皆可从星象中得到映射与预警。传说早期圣人与天合一,是谓天人合一,但因为人心善变,天便将这联系断开,将天机深藏。”
“《尚书》中曾记载:幸而天地间的精神通道尚未完全断绝,星象家仍可穷究天人之变,人间帝王们只需供养他们,便可究天人之际,知天人之意。只是这对星象家的要求过于严苛,必须心念容不得半点杂思。与旁人往来都会沾染红尘浊气,影响心性,所以历代星象家多深居简出,严格自律。”
陈梁继续说道:“星象家的成就也体现在《步天歌》里,在其上历叙了天上1465颗星的位置,从而将星空分成‘三垣二十八宿’共31个部分。”
孟婆在一旁听得有些倦意上头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说正题。”
陈梁收了声,愣一愣,歉意地朝孟婆作了个揖。萧岩则是转身去看孟婆,这回换萧岩瞪了孟婆一眼,孟婆自知无礼在先,嘟囔着吐了吐舌头,好在薄纱遮挡,他们都未曾留意。
陈梁仰起头来,用右手指着天上的星辰接着说:“我们现在要观察的主要就是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其中紫微垣居中且最大,它象征人间帝王的宫殿在天上的位置。紫微宫有十五颗星,环成两个半圆,包围北极星,其中东方八星,西方七星。反映的意义是紫微宫诸星明亮稳定则表示吉祥,特别明亮表示臣子尽职,晦暗则表示臣子失职,诸星不明亮就是要有战争发生了。”
“太微宫也有十五颗星,在翼宿、轸宿的北方,紫微垣的旁边,是君王听政的地方。太微垣主刺奸去恶之事,十星同时明亮表示将军之间协同,不明则是臣子失职,摇动是诸侯谋反,偏移是刑罚过重。”
“两月以来,我一直观察太微宫,有两颗忽明忽暗之星,怕是军中有人有异心。只是恰巧安将军去世后,只剩一颗明暗不定之星了,更重要的是此星离主星很近,恐是主帅身边之人,大帅且提防。”
孟婆一听前半句,大为诧异,这哪里是“恰巧”,明明就是正好嘛。这陈梁仅靠星象都能发现军中有两名内奸,显然术数玄妙莫测,只是他一直未曾点破安几道叛变一事,估计也是顾念同袍之情,不忍连累其家人。思及此,孟婆不禁被陈梁的品行所折服。
接着,陈梁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主帅之星西北方向有颗辅星,应是吉兆,若是外出必有所得。以此来看想必主帅已然要外出些时日了。”
听到这里,孟婆的脸上浮现出了喜悦之色,她心想,这陈将军果然技艺玄妙,洞察幽冥。
萧岩听后,心神也定了下来,总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多谢陈将军指点,告辞。”
二人撩开帘帐离开之时,孟婆回头看了一眼仍在仰首观星、俯首记录的陈梁。他的父亲曾贵为钦天监监副,到底读出了什么天星异象,以至于家破人亡?
三日后,萧岩带着孟婆和其他三个心腹,还有几十个亲兵,轻装上阵。
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去古璃国寻找粮食,二是要勘察地形,寻到一条退路,以待化雪之时。若军营大雪化了,战略转移时,有路可退。若有可能,还可以和新帝带来的军队前后夹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萧岩要安排一些军中后勤事务,所以孟婆先行出发,打算在前面找好路等着他们。片刻后,萧岩和护卫们沿着古道前进,突然一个戴着面纱的骑马女子出现在道路尽头,面向他们。手里握着一把已然出鞘的宝剑,周身的肃杀气势逼人……
萧岩周边的那三个心腹急忙拔剑,呈现出保护萧岩的姿态。军营里有传闻说主帅有一义妹,因故在军营之中,却并未料到前往古璃国这种大事,竟然会同意他的这位义妹随从,所以自然不认为前方的女子会是她。
萧岩拨开他们的剑,对着这女子斥责道:“闹够了吗?”
孟婆取下面纱收回手里的剑,笑嘻嘻道:“没想到你的手下竟是如此草木皆兵,我一介弱质女流有什么好怕的?你看他们,竟都对我刀剑相向了。”说到最后,她竟还摆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
“笑话,你以为女人就不可怕了?战场上不分男女,只有生死。女人狠起来,男人都害怕。”萧岩道。
“女子柔弱,怎会让男人惧怕?”孟婆反问。
“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这里。”萧岩转身,对着自己的三个心腹道,“她是我的义妹,生长于这一带,比较熟悉地形,也适应这里恶劣的环境,跟着她我们可以事半功倍。”
刚才率先拔剑的一个将士鞠躬道歉,另外两个也同时作揖,道:“姑娘,在下叶不语,刚才多有得罪。”
“我叫孟……嗯,你们就称呼我孟姑娘吧。刚才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我们现在还是快去寻找粮草吧。”孟婆忙骑马赶到萧岩身侧,又眼巴巴望着他。
“女子之中不缺巾帼英雄,她们智谋超群,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萧岩指着覆盖着飞雪的茫茫前路道,“这次前往古璃国,那里就有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
孟婆想不到居然有这种女将军,好奇道:“那女将军叫什么名字?”
“时间太久远了,一切都淹没在时间之下,现在谁也不知道。”
听到主帅在说故事,三个心腹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茫茫的天地之间,嘶吼的风声与纷纷的雪花补充了背景,一行人兴致勃勃地交谈下去。故事,一直在进行。
“也不知是几百年前,璃国出现了一位兵法谋略样样精通的女将军,她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英勇无畏。史册中记载,有一次她带兵外出,被敌军偷袭,在敌方三万,己方五千的危险情况下,女将军以弱胜强,凝聚了全军的力量,一路冲杀,大破敌军包围,直冲敌军将领,斩获了敌军将领头颅。当时颈血喷涌而出,把女将军的半边脸都染红了。那位女将军就提着敌方主帅闭不上眼睛的头颅,站在一群男人当中,一步步走出去,如同地狱的修罗,让人胆战,使得敌军连连败退,不敢前行……”
孟婆心中回味着这个故事,而队伍走得飞快马不停蹄,不出几日便到了古璃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古璃国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破烂不堪,而是城墙高耸,城门坚固。若有敌军来犯,没有三年是攻不下的。城门前的土地在狂风犹如刀子一般的刮动下,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一行人走近了看,才知道那是一块块骨头。一块骨头一个人,多少将士惨死、多少亡灵哀嚎,都在战争的铁蹄之下像一根草被折断那样脆弱。
到了城门,大家都下了马,那些将士生前都有铮铮铁骨,即使死于荒野,也值得被尊敬,于是萧岩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绕开白骨,沉默便是对死者最好的尊重。
奈何桥上多别离,听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面对此番场景,孟婆倒是没什么感觉。走在前面的孟婆调头看向后面的时候,发现同行的那几十名将士,眼角微红,神情之中似是带着几丝悲痛。
他们或许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吧,也或许是对这些勇士们惺惺相惜。孟婆心想。
但看向萧岩,萧岩却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孟婆觉得萧岩也镇定得过头了,不过眼下已经走到城门下,自是不方便多问。走在最前面的五个人一字排开,望着城门。
那城门带着铁锈,结了蛛网,染了尘埃。
几名将士上前合力推着城门,想试试能不能推开,不想竟真的推开来了。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城门的门闩早就被风雪或虫侵蚀烂了。
孟婆刚刚踏进这座古老的城池,一股血腥味隐隐钻入鼻中,仿佛百年的时间里,没有化解的怨恨,发酵得更加浓烈。
城中央主路的左侧是一座庄严的府邸,门楣上题着:将军府。
这应该是这座城中重要的建筑之一。
一阵疾风刮过,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遮挡双眼。等孟婆等人睁开眼,发现那将军府的大门竟是迎接他们一般的大敞着。这景象惊得孟婆倒退一步,但孟婆和萧岩相视一望,彼此点点头,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萧岩拉住孟婆的手说道。
将军府里干干净净,异常整洁,丝毫不像已经荒废了数百年之久的宅院,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但大厅的雕龙木柱却处处透露着威严之气,与大街上的诡异凄凉形成鲜明对比。顾不得思索更多,孟婆和萧岩等人分头在将军府中查找,试图找寻一点关于粮草的蛛丝马迹。
孟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细细查找,她推开其中一个房间,只见里面布置得极为富丽堂皇,便不自觉走了进去。进门之时,便看到这间屋的床前挂了一身红色嫁衣。古典的梳妆台上,只有一个打开的胭脂盒子,胭脂已经在百年的时间里,失去了底色。倒是那嫁衣奇怪得很,过了百年之久依旧锦绣如火,美艳无比,她想着这应该是位小姐的闺房。孟婆摸了摸这嫁衣,猜测着这究竟是什么料子的服饰,怎会不坏不腐?
而在床边除了嫁衣,还有一个放兵器的架子,看样子应该是缨枪一类的兵器。
孟婆想着:看来这家小姐不爱红装爱戎装。
另一边,萧岩来到一间书房,书房里有成架子的兵书,还有十几柄依旧泛着寒光的兵器。一看这些兵器,萧岩便知道,这主人绝对是位懂兵器之人。再往前走,一张被劈成两半的羊皮地图掉在地面上。
萧岩俯身,轻轻捧起地图,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张军事布局图。
图画得很细致,主要布兵处、险处等重要地点皆被重点标注,极为专业。
能画出此图的人定是大才,绝对的将领。萧岩心想。
忽然,叶不语的声音在这时传来:“主帅,找到仓库了。”
众人便急匆匆地来到仓库,但是里面的粮食皆被虫蛇蚕食,只剩下空空的麻袋。竟是白来一场。身后的叶不语等人皆露出苦恼而失望的神色。
“不要轻言气馁,我们换下一家吧。”萧岩建议道。
恰逢此时,孟婆赶了来,也加入了众人。叶不语看到二人拼尽全力寻找,自是觉得决不能就此放弃。
他们才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孟婆脚步一滞,转身后看,庄严的将军府大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似乎有人在控制着这一切。
孟婆能感知凡人和死人的气息,而转身的瞬间,孟婆并未感知到除了身边一行人和萧岩之外的气息,这异常而诡异的氛围让她有些心慌。
“怎么了?”萧岩看到孟婆止步,疑惑地问道。
“没事,我们接着找吧。”孟婆摆摆手。
离开将军府后,叶不语问孟婆:“孟姑娘,我们不应该去边境市场上买吗?为何来这古城,挨家挨户地找呀?而且这样的古城,已过了百年,当真还能找到粮食吗?”
孟婆回头瞪了叶不语一眼,说道:“这种事情非比寻常,你怎么不去问你们的将军?”
叶不语支支吾吾地不敢多嘴,孟婆见状,轻巧一笑,接着道:“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的局势,前有狼后有虎,我们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再说,这里哪有什么人和我们做买卖的,我们一乔装出去买粮,敌人便知我们余粮不足,正中他们下怀。我们出来了,就是给那些等待的士兵们希望,要知道没有希望才是最可怕的,而且你们主帅还没有放弃,既然他提出来这里寻找,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跟着找便是了。”
叶不语细细思量着孟婆的话,自觉连跟将军这么久,竟连这点事都看不透,便红了脸,不再言语了。
萧岩略微侧首,孟婆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便快步跟了上去,萧岩则是凑近她耳畔轻声道:“谢谢。”
孟婆莞尔一笑,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们快去找吧。”
不久之后,一栋宏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孟婆仰头看着他,拧起眉心问道:“什么意思?”
萧岩的脸上泄露出忧心忡忡,他道:“我们恐怕要晚一天出征了。”
孟婆一怔,忙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岩眉头紧锁,一脸忧愁,徐徐道出:“我昨夜无事,便去几位将军帐外走走,看见左路陈将军在帐外抬头掐指仰观天象,他一边看一边微微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转身就回了营帐,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便跟了进去。见他在随身所带的文书上写下:风大夜无露、阴天夜无霜;武曲星光晕尤亮、七杀星若隐若现、破军星晦暗不明,独有贪狼星比之武曲星更为清亮。恐明日出征不吉。”
孟婆闻言,不由思索道:“这陈将军是何许人也?星象天相这不是坊间就能学到的知识。”
“这陈梁将军身世坎坷曲折,其父陈文胜本任钦天监监副一职,位高权重,后因误报天象,惹得龙颜大怒,便将其收押入牢。书生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又恰逢那年京城的冬天滴水成冰,入狱之后还没来得及提审问话,便染上了伤寒,不幸死在狱中。他的母亲得知丈夫染病去世,一时悲痛不已,便悬梁自尽,追随他父亲而去了。陈将军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天文历法、星象天相,年纪虽轻但在此领域也有一番见地。据说陈监副在狱中临终之前留下书信,将其独子托付故友蒙老将军,严令其子终身不得将所观天象示人,并要求他弃文从军,远离京城是非之地。蒙老将军收留了陈梁,教其兵法武艺,随老将军驻守边疆。直到前几年,老将军在边疆终老,他才来到我的麾下。”
孟婆细细听着,萧岩轻吐一口气,继续道:“陈梁将军家学深厚,所观察之星相定有我等不解之处,但既然他清楚地写下‘明日出征不吉’,虽然我不明就理,但这或许是上天让我无意看见他的记录。况且天机深藏,其欲深者天机浅。我担心其中有不可言说的忧虑,故此,还是推迟一日出征为佳。至于理由,就说敌军部署有新的改变,明日出征或许效果更佳。我等虽不懂得这人世间星象天相的奥秘,但既然自古以来帝王家都重视天兆,那么其中必有妙处。陈梁将军有此担忧,那还是小心为妙以求万全。不必要的牺牲要避免,势必让我军每一个人尽可能战事结束以后能够回家。”
孟婆觉得他此番话极为在理,于是转身便传令下去:明日出征。
既决定了不出征,便又是安静的一日了。于是,孟婆就又找到萧岩,想多问些关于其他将军的过往经历。这军中四位将军:左路将军陈梁、中路将军安几道、右路将军杨宗明、先锋将军林守之,孟婆都充满了好奇,今日听了陈梁将军的往昔,不免让她有些唏嘘。
孟婆想起那晚萧岩与安几道的谈话。安几道言说自己不欲娶妻,只想要守着这战场一生一世直到归于黄泉。孟婆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便觉得这安几道定然是受了情伤,或许是被某家的姑娘伤了心,但转念一想,安几道出身世家大族,人又长得玉树临风,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是他与萧岩一样忠义两全,如今恐怕是负了哪家的姑娘,心怀内疚之情才不愿谈及趣事罢。
于是乎,孟婆那颗好奇心又被勾起,浅笑吟吟地问萧岩:“安几道贵为世家公子,如此才貌身家为何不想娶妻?”
萧岩神色微变,反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我是私心好奇。曾经在奈何桥上,有一个呆头呆脑的小鬼死活不想投胎,我用铁钩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他倒是骨头挺硬的,抗住了我的铁钩,我也心生困惑,问他为何不愿意投胎。他说自己还没有娶妻,一个男子没有娶妻就不算完美。”
萧岩只是沉默,并未作答。
见萧岩不作声,孟婆不甘心,便继续给他讲自己在奈何桥畔听到的各种故事,循循善诱,以此希冀他讲出安几道的故事。萧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却没有如她期待的那般开口,反而是她自己讨了个没趣,便讪讪地停下了。
细想之下也合乎情理,在萧岩看来,她死缠烂打地追问与窥探他人隐私无异,倒也的确不讨喜。索性她一抬头,看着月光皎洁空寂、星空璀璨如织,此等美景让她竟一时忘了其他。
一夜祥和,众将士都睡了个饱觉,只待明日出征。
翌日,金色的铠甲在清晨阳光的照拂下,发出晃眼的白光,萧岩一手提着红缨枪,如战神般跨坐在战马上。士兵整装待发,如同弦上的利箭,只待最后一道命令,便可穿云破月,征战天下,全军气氛异常肃穆,战争,又要打响了。
两个月的休整,士兵已然恢复了士气,加上前几天夜里敌军的突袭,让他们心里的怒火燃起。此番情景,将士一心,必将无坚不摧、攻无不克,敌军必将大败。
萧岩却在这时严肃地说道:“昨晚我反复思索了一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觉得哪里有问题,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将军从征十几年,他对战争的嗅觉十分敏锐,往往能做出有着奇妙的预测。
人常常认为靠现有的资料和情报就可以了解事情的真相,但是不断向外寻找答案的时候,却很少关注自己内心的直觉,这往往会造成很大的误解。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就是所了解的,可是在战场之上往往突如其来的灵机一动就能让人活下去。
孟婆面露焦急,一时有些乱阵脚,只管问着:“已经如此了,眼下要怎么办?现在收回命令岂不是为时已晚?更何况,你看看将士们的状态,已经推迟了一日出征,若今日又要反悔,断然会动摇军心。”
萧岩则是云淡风轻道:“我并未说撤兵,只是稍微修改一下策略,便可安然无虑。”
孟婆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你这人,怎不早说?害我虚惊一场。”
不知为何,她的这副模样惊起了萧岩心中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他默默地凝视着孟婆,竟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与记忆中的身影越发重叠。
他充满疑虑地沉下眼,扪心自问:“他们二人在昔日可曾见过?”
孟婆在这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只管说罢,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岩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正色道:“先出发,路上我再给你细细解说,此刻士兵们已经等不及了,你要知道士气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孟婆回头看看精神高昂、等待出发的将士下了出发的命令,认同地点了点头。
队伍出发,萧岩的灵识站在军旗的顶端,望着绵延的山脉,迎着缕缕秋风。
孟婆心里暗暗道:仗着自己是主帅,就是有特权,对我都不肯先说新部署,摆明了是吊人胃口。
在旗帜上站了一会儿,萧岩来到孟婆身边,跟在马旁。
孟婆便道:“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其实这段时间里,孟婆已经适应了萧岩的身体,也走进了萧岩这个角色,更理解了萧岩那种悯人的胸怀,而这种感觉让她很舒服很享受,也莫名的很熟悉。
“作战方案可能要有更改。我们原来是先进攻,再截杀,后包围,这很难做到,尤其是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此策略必定行不通。现在,我们的策略是先派出一支队伍,诱敌深入,这种策略是建立在诱敌的基础上,我们的诱饵是什么?是在敌众我寡,我军因被突袭,急着夺回优势,而安排不当的情况下也采用了突袭。这时候敌军还未发觉我们的战术,不会直接大举进攻,不过随后就可以看清我军先锋营进攻的人数并不多,此时必然加大战斗力,竭力攻打我军。”
孟婆点点头。
萧岩又道:“我们此时就动用先锋营的人,先来一轮急攻,然后快速撤离。敌人上当后,我军另外两支军队立即从左右拦截包抄,就能大举歼灭敌人。”
他慢慢叙述着战略,同时盯着孟婆的眼睛道:“但是这个战略里,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假若敌人一开始就不上当呢?那我们就彻底陷入被动了。”
孟婆却是惊诧道:“原先的军事计划既然存在缺陷,你为何要如此做呢?计划就是你订的,难道你是故意这么部署的?”
“战场原本就是尔虞我诈的地方,赌得就是谁的筹码大,谁的赌术高。”萧岩眸色凝重却闪着精光又道,“给敌人活路,就是给自己死路。我们这次三线合为一线,不过是可以拉开些进攻时间。”
孟婆心中推演了一下萧岩的计划,无奈自己实在没有实战经验,而且想着这样也不错:先让先锋营急攻取得一定的胜利,后大举进攻,即使不能如计划中一般取得巨大胜利,但是胜在稳妥,这个计划可以执行。于是孟婆将修改后的计划转述给了安几道和几位将军。
接到命令之后,安几道和将军们有些错愕。这计划太过冒险,但大伙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各自领命离开了。
此时萧岩又站在了旗帜顶端,扫视军中之后又抬头远望。
即使隔得有些远,孟婆还是对着萧岩说出心中所想:“战场真是可怕。”
萧岩却低叹道:“不,可怕的是人心。”
孟婆一听此话,反而不悦道:“明知道有缺陷现在才说,为何?”
萧岩轻巧地吐出四字:“为防内奸。”
“内奸?谁?”孟婆仿佛受了个晴天霹雳。
萧岩看向孟婆,眼里寒光熠熠:“此战过后,便知有无内奸。”
“你在设局。”孟婆懂了,不禁心生一丝愠怒,竟是质问道:“用这样危险的局换一个内奸,你想没想过,万一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这会牺牲很多人的性命,可值得?”
“值得。”萧岩眼神坚定,语气淡漠,“只要大多数的人都能回去,必要的牺牲是需要的。”
孟婆一时间哑了嗓子,该如何与之理论?说他冷血?可是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比孟婆冷血?说他诡诈?战场本来就是你死我活。自古便是成者王侯败者寇,帝王将相一旦上了战场,生存之争才是关键大事。
原本广阔的土地,而今只有稀稀疏疏的杂草,断断续续的残树。金色的铠甲在骄阳下发出凛冽的寒光,秋季的来临让人更感到肃杀,即使娇艳正好,微风徐徐,也依旧难以掩饰。
孟婆骑着战马,握着红缨枪,立在高处,俯瞰战场,战争终究开始了。
从高空扫视,交战的双方,就像不同颜色的豆子混在一起,撒在空旷的土地上一般。若真如此,便再好不过。奈何这布景的底色却是血红的。
果然如萧岩所料,敌军没有上当,就连等待都没有,直接大举厮杀先锋营。先锋营虽英勇,但人数太少,寡不敌众,因此死伤惨重。孟婆当即下达命令,另外两路的军队及时支援。
敌军自是没有料到三路军队合成了一路,只是进攻时间稍有偏差,一时之间乱了阵脚。正如萧岩所说,有部分军队安置在别处,至于在哪里,自然不用多想。
孟婆看在眼里,不禁大惊失色,喃声道:“敌人是知道我军的作战方案的,难道军中确有奸细?”
接下来,孟婆见到敌军将领指挥迅速,支援军队及时赶来,双方军队战势焦灼不已、惨烈异常。一瞬间刀剑相交,烈马嘶鸣,战旗落地,鼓声急促。千百年来的修罗场,也是无数的英雄冢,在战场上,那里可以看淡生死,那里也可以挥洒热血。战场上,血不会凉,一股接一股的温暖的血流将这片土地浸染,泥土像着了魔般贪婪地吮吸着暗红的滋养。
数不清的战士们在此命丧黄泉,而且,名将最好的归宿显然不是安享终老,反而是马革裹尸,这是所有将军的荣耀。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士们并非是杀戮成性,谁的心中没有纯良和温情,只是以战去战,虽战可也。
敌军穿红色铠甲,萧岩的军队穿金色铠甲,而在孟婆的视角下,战场如同茂盛的曼珠沙华,繁茂生长,血红一片,红的妖异,红的深沉。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这场恶战终于结束了,又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逝,战场才刚刚清理完。
此时已经是初冬,一场早到的初雪,就将一切痕迹尽数掩埋了。
雪下得很急,抬头望向天空,明明月已高挂为何依旧觉得光芒刺眼?孟婆看着明月不觉有些眩晕,一如心中忧郁愁苦的涟漪层层泛起。土地上血红消失,白色铺满大地,白茫茫一片,好像战争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罪恶、没有杀戮,只有如雪花般的纯净和圣洁,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场雪来得很急,北方总是这样,冬天的到来令人措手不及。
看来又要暂时休战了。只是,这样无休止地休战,不知道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呢?要是一年后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萧岩他心里会作何想?很多兵士和家人告别时,都说打完一场仗就归家,只是这时日却是以年而计,而数年之后能归家的都是幸运儿。思及此,孟婆唯有叹息。
她领着军队回营。一路上,夜色苍凉,士兵们顶着飘落的大雪与疾风,迈着急促而疲惫的步伐。纷纷飘落的雪花堆满了士兵的肩膀,这雪花虽然轻,但却犹如千斤重担般,让人举步维艰。战场上死伤太过惨烈,惨烈到足以令所有人都默然无声,连同整颗心都沉进万丈深渊。
突如其来的冬日使得刚经历战争的将士们很心慌。棉衣和厚靴、棉被,还有冬季的各种配给食粮的后勤补给部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才能到。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原定两月之后的物资,怕是用不上了,而军备库中只有单薄秋衣,若是再持续下雪,恐怕进山的路都会被封,剩下有限的秋季粮草,怕是很难满足气温骤降时所需要的粮食摄入量。老兵们都清楚,能速战速决的战争并不多,大多数都是消耗战和持久战,而这种彼此对抗的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后勤供给足够充分。百姓家常说的:家中有粮、心中不慌,正是这个道理。
“先让军医给士兵们疗伤,再让火头营准备老姜汤,每位将士先喝一碗。将军中备用的少许冬衣拿出,先给巡防兵士和哨兵们穿上。然后速速下令,传信给后方补给部队,上报物资不足,急需棉衣棉被。初雪已至,需要加紧运送粮食和冬衣,一旦大雪封路,那运输就更加困难。如果这样,我军就只能如困兽般无助,届时军心涣散,未战先败。一定要尽快将这个消息传回去。”萧岩语气急促地同孟婆说道。
孟婆听后,也不多言,立即招来小兵,下令先派人骑着快马,百里加急,赶回朝廷复命,再派人去军营,让人速速准备药品和姜汤,加紧救治伤兵。
孟婆独身在大帐之中坐着,想着今天发生的战事,默哀不已,又想到萧岩,她这才发现他不在,也不知道他的灵体又去了哪里巡视。罢了,反正身为灵体的他不冷不饿不乏不倦,自是不用担心他。
倒是今日战前他提起的内奸一事,让孟婆心绪不宁。这场战已然证明了萧岩的猜测,证实了军中有内奸的存在。但这个内奸是谁呢?谁也不知道,知道最初军事计划部署的也只有四位将军而已,内奸只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但是她宁愿不相信,忧愁也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
他们都跟随萧岩出生入死多年,算得上是肝胆相照可以互替生死的交情,究竟是为何要出卖彼此呢?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贪图名利?还是家中有至亲至爱遭到了敌方的胁迫?然而,一般情况下,让人如此铤而走险的无非两个理由:不得不救和不得不求。
夜越来越深,大雪无声无息地下着,唯有脚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巡视的士兵看到烛灯下的大帐中有一个背影孤孤单单。
待到第二天,大雪停了,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带来了温暖与希望。
世分清浊,平分三界,清者升腾为仙界,中者造化为人界,浊者下沉为冥界。
人分阴阳,生为阳,亡为阴。生前日月神州做陪衬,死后赤条条黑白接引,肉体俗胎,死后必入冥界。
穿鬼门,渡忘川,行奈何,得始终。世人浑浑噩噩,黄泉路漫漫。奈何桥上过,忘却千般愿。
沿着忘川水,路过三生石,穿过两生花丛,流连在曼珠沙华间,再往前,就是奈何桥。桥的彼岸电闪雷鸣,桥的此岸却美如仙境。
只见一名身姿绰约的女子立于桥上,她的眼神带有一丝蒙昧,额间缀以朱砂,乌亮青丝绾成云鬓,眉目如画,气晕如仙,窈窕多姿,肤似美玉,加以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戴金翠之步摇,皓腕玉白如瓷,又是那般纤细腰肢,仿若一折就断,如此倾国倾城,让人一见之下,便再也挪不开双眼。
世传,每一任孟婆都因犯下百死难赎的滔天大罪,遂被罚在此处牵引亡魂,直至罪孽还完为止。所以,历代孟婆驻足在奈何桥上,为不尽的鬼魂送出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细数往来行人的人生。以此洗清自己的罪过,直到黄泉水清,忘川正流。
然而,任谁都难以将这样绝美的女子与罪恶、惩罚这般污浊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在阴阳两极之处的孟婆,显得与冥府的阴寒格格不入。她站在黑浪翻滚、铁索高悬的奈何桥上,有一种恍惚如梦的交错感。
此任孟婆在奈何桥上到底待了多久,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听了无数个故事,送出了无数碗孟婆汤,看了尘世间沧海桑田共三次。她每送出一碗孟婆汤,便会数一遍桥上的青砖。如今这青砖早已数过千万遍,可对她的惩罚却还未结束。
但她的确是见过数不清的鬼众的。
这些鬼众和尘世间的凡人相似,皆是形态各异。他们之中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极力反抗,有人期期艾艾,有人平静淡然……亦有鬼魂苦苦哀求她放过自己,道着人世间还有自己的亲人;也有意外死亡的达官显贵同她讲生前的故事,希望死后的人生得以被人记得;也有说人世不过是牢笼、枷锁、地狱的鬼魂,并发誓再也不想回去受一遍苦,更是不愿再转世为人;还有说人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地方,那里铭记着令其刻骨一生的爱恨情仇、生死别离。
孟婆记得,当初自己被罚守奈何桥时,前尘往事都被冥帝洗去,如同新生的婴儿般,所有东西对她而言都是新的。听到无数亡灵对人世间的描述,她自己则是对人世间充满了无限的疑问。她竟不知人世究竟是善是恶、是美是丑、是愉悦还是可惧的了……
这一日,不知人世间发生了什么,奈何桥上聚集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亡灵百姓。
这些人不愿意跟孟婆说道前生恩怨、不舍情感以及对人世间的美好与留恋,他们统统盼着能赶紧忘记前尘往事,速速投胎转世。
在百姓们身后,是一群沉默不语的将士。这些将士身穿冷酷的铠甲,上面染着点点斑驳的血迹,皆是带着肃杀之气,便是冥府鬼差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如今来了许多将士的亡魂,孟婆猜想,人间许是再遭浩劫。天下大乱,风雨飘摇之时,必是生灵涂炭。
鬼门关两侧向来寸草不生,且常年天色昏黄、寒风萧瑟。裸露在外的褐色土地上,点缀着的几簇彼岸花,因饮久了人血,正开得荼䕷艳丽。一干拥挤的鬼民佝偻着身躯站满狭窄的道路,漫长的队伍似一条行将就木的灵蛇。
戴着面具的牛头与马面正拿着鞭子在队伍后方抽打着鬼民,时不时叫嚷着喝道:“走快点,都走快点,不准停留!”
几个鬼民鬼鬼祟祟地四处打量,他们早就藏着心思,挨了几次鞭子更是叫苦不已,终于按捺不住,他们瞅准时机,赶忙从队伍中跑出来,飞快地冲向鬼门关,妄想逃回到人世间。牛头见状,一掌就把他们拍飞到忘川河中,不耐地啧了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死都死了,到了阴曹地府还打算留恋人间的荣华富贵不成?”
忘川河中早就饥饿多时的蛇虫巨兽嗅到了死魂气息,从水底浮上水面,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抓住其中一个鬼民撕咬起来。
一时间,逃跑未遂的鬼民惨叫连连,他们凄厉的呼号声此起彼伏,令人闻之丧胆。尚且留在河里的其余几个鬼民见此情景,皆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惊恐地朝岸上奋力游去,哀哭不止。
马面环胸站立着,对其他鬼民威胁道:“都看在眼里了吧?这就是想要逃走的下场!入了鬼门关,你们便都是实打实的鬼民了,还不快点去前面喝汤过桥!休要再给我等添乱,否则,有你们好看!”
忘川中的蛇虫巨兽像是附和他说的话一样,甩起尾巴掀起浪潮来打在桥边,点点带着血迹的河水立马沾到了一片鬼众身上。
原本躁动的队伍此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连呼吸都似停滞了一般死气沉沉。
孟婆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她飘然几步落到桥梁之上,宛若惊鸿,又似游龙。她微昂下颚,轻声喝道:“众鬼听令,次序过桥,不准闹事。”其声如银铃一般,却自有威严。
众鬼民怯怯地抬头望去,只见桥上女子身着交领杏色琵琶袖,下罩绣红马面裙,乌发挽成一个简髻,用红绳子和白玉簪子固定住,露出白皙且清丽脱俗的面庞,两弯秀眉入鬓,半点红唇微张,那眉眼之间的英气如利刃刻画而出,自带一股曼妙的异域风情。她的手中持着一根长竹制成的棍子,轻轻一点,这棍子立刻长出数尺。她用棍子狠狠敲了敲忘川河中蛇虫巨兽的脑袋,原本还凶戾的恶兽,挨了这一下后,只得委委屈屈地哼唧一声,自是重新缩入忘川河底,不敢再出来造次。
马面见孟婆出面了,立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朝她所在的方向行礼作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孟姐姐好。”行完了礼,他小跑着走过去,赶忙从怀中掏出一颗用油纸包好的酥皮点心来,嬉皮笑脸地道:“孟姐姐,凡间的点心又有新花样了,我与牛头给你带了回来,你且尝尝看。”
孟婆瞥一眼马面,依旧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从桥梁边缓缓落下身来,云淡风轻道:“这个不忙,先办正事。”转而收回了竹棍。前面的鬼民此时方才看清,原来孟婆所持的法器是个竹勺。她无声地站在桥边,看着眼前的鬼民将碗中五味俱全的汤汁一饮而尽,颇有些义无反顾的架势。想必他们已在此间徘徊许久,至此缘了,终是能毫无留恋地饮了此汤,抹去前尘种种,也好入轮回去了。
此时,刚才跌入河中的几个鬼民也被牛头捞了上来,他们正躺在地上止不住地打着寒战。但那鬼民在阳世的习性还在,懂得察言观色,自然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当即便跪在地上,头如捣蒜般地向孟婆不停磕着,口中不住感恩道谢:“谢谢女仙救命,谢谢女仙救命——”
孟婆听了这话,掩唇笑出声来,这一笑如春风拂面,眉眼笑意盈盈,映着额心的那抹朱砂痣,更添无尽风情。一众鬼民目睹此景,皆是看得出神。
“这是地府,哪里来的什么女仙,我也只是个鬼差罢了,你等叫我孟婆就好。”
鬼民讷讷地抬头,视线落在孟婆身侧伫立的破旧木牌上,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两行字:
奈何桥旁孟婆汤,一饮堪断红尘事。
马面在这时气汹汹地走上来,瞪着几个死里逃生的鬼民愤恨道:“孟姐姐,依我所看,不如先给这几个不老实的一碗汤,速速把他们打发走了,省得留在此处多生事端。”
马面的提议虽然不合规矩,却是合乎情理。孟婆轻摇竹勺,原本空无一物的勺子立刻盛满了汤汁,她将汤汁倒入一白瓷杯盏,递给为首的那个鬼民的面前:“来,这是你的汤,喝了这汤,渡过桥,便是新的轮回。”
那鬼民接过孟婆递来的汤,满脸的冷汗纵横交错,显得格外滑稽。他方才也听明白了,自是深知一旦饮了汤,渡了河,前尘往事都随风飘散,今生今世哪怕是帝王将相被万人拥戴,也将成为过去。思及此,他竟是连连后退,眼神又惊又惧,哭求道:“求求你,这汤我不能喝,只要不喝这汤,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求你了,仙子,仙子……”
孟婆扬起下巴,半倚靠在桥梁边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是吗,你当真什么都肯答应?”她明丽的双眼似能洞悉人心,灼灼地盯着那鬼魂,忽然厉声道:“呵,你无非是贪恋上一世的权宠财富罢了,但如今上了奈何桥,此汤喝不喝,却也由不得你。”甫一说完,她身后的红练便飞射出来,死死绑住了鬼民的身躯,热汤顷刻间就强行灌入了那鬼魂口中。
此事一毕,孟婆便收回红练。鬼魂那肥胖的身躯四仰八叉地摔在桥上,与周围衣衫褴褛的鬼众显得格格不入。孟婆见状,摇摇头提醒牛头马面道:“盯紧些,此人生前是个贪官酷吏,死后还想着阳世作威作福的千秋大梦,实在是无药可救。”
马面钦佩地恭维孟婆道:“不愧是孟姐姐,果然明察秋毫!”
眼前的鬼众见了这番惨状,皆瑟瑟发抖。心中暗想:这女子不简单,着实要比那牛头马面厉害百倍。
孟婆懒懒的瞧了众鬼民一眼,高声道:“各位不必忧心,只要你等听命行事,我自然是不会滥加施刑的。但若碰到不识抬举的鬼民,先不说会妨碍我等执行公差,还要耽搁大家投胎的时间的话……我自是要使用法力,到了那时,下场便会如他一般。”孟婆指了指地上的那名鬼民,“既然到此,就不得不饮下孟婆汤,除非……”
“孟姐姐,这除非后面之事,也不必说了。”马面在这时接下了孟婆的话,“看这一干鬼民或懦弱或贪婪之性状,连身外之物都看不透,又怎么会有能舍弃自己转生福报他人的人呢?”马面道明了孟婆心中所想。
“这倒不假。”孟婆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下,却又有一个鬼民想要趁机偷跑。孟婆双眼如炬,人未动,红练已飞了过去。
那鬼民双脚被绊,当即一头栽倒在地。
“竟还有这般执迷不悟者。”孟婆不怒,只同情地看了那鬼民一眼,“我在此待了数百年,见过成千上万的鬼民,也算是‘阅鬼无数’了,但还从未见过有几个愿意舍弃自己性命去成全别人之人。”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当日冥帝与她约法三章,若是多有几个这样的人,她便可赎罪脱身,但既然世间并无如此高尚的灵魂,为何要来浪费她的时间?
孟婆这样想着,随即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彼岸花开殷红一片,霎时美艳。呵……这便是结怨气而生之花。孟婆忽然莫名恼怒起来,下手也狠辣了些。她心绪繁乱,那道上便生生幻化出无数铁钩,桥栏上也飞起数道铁链,朝那偷奸耍滑的倒霉鬼飞去。
只听一声凄绝惊悚的惨叫声划破冥府上空,铁钩灌入那倒霉鬼脚底,钩子勾住了倒霉鬼的心肺,褐红色的血液飞溅,又从胸前渗出,点染出朵朵血梅;铁链飞得极快,看似轻盈,却在缠上的当下重重砸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鬼民如一堆烂肉般落地,扬起一片灰尘,连同血迹溅了桥上众鬼一身,将他们也污得十分狼狈。孟婆飞身上前,一脚踩住了那倒霉鬼的脸,俯身捏起了他的下巴,将撒了半碗的孟婆汤强行灌到他喉中。约莫是做惯了的,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顺畅,竟也显得姿态翩翩,十分好看。
只见那倒霉鬼饮了孟婆汤后,痛苦地在桥上挣扎嘶吼,枯裂的手指在地上恶狠狠地抓挠,指甲抓掉了都浑然不知。他剧咳不止,嗓音支离破碎,似是从喉咙里溢出心上人的名字,而这,正是魂灵与药灵之间的痛苦的搏斗。魂灵的强烈抗拒就会引起这样的药物反应。不过孟婆汤毕竟是孟婆汤,就算是你再痛苦不屈,汤汁也会不留痕迹地抹去你所有前尘往事,空留一两个你永远追溯不到任何意义的名字。
孟婆明白,那倒霉鬼害怕会失去自己的记忆,才会这般誓死抵抗。只不过这只倒霉鬼自与那贪官鬼不同,他面黄肌瘦,生前定没有高官厚禄可享,即便退回到过去亦是受苦,为何还要如此执着?这般情境,孟婆见了许多。如今他喊的那人是谁,跟他什么关系,有什么不值得放下的?这前尘种种,无非是镜中花水中月,一碗孟婆汤饮下,往事皆随风而去、随水而逝。这世间,总归是人心难测,情字锁喉。
孟婆做完这一切,只见鬼民都望向自己,她不卑不亢,眼神淡然地审视着一众队伍,倒是众鬼民皆不敢与她对视。众鬼民见貌美如花的孟婆下手竟然如此敏捷,心中又惊又怕,便是那些心里尚且还有心思盘算的,也不敢再造次了。众鬼民哆哆嗦嗦地接过药汁,喝完便扔了碗,向轮回道跑去。或许这些鬼民觉得,只要跑得足够快,便能在转世投胎前留下些许可怜的点滴记忆。
只有极少数鬼民才知道,不能太上忘情,又岂能越过这天理轮回?但不管是作何之想,此时都是虚妄。众鬼众见了前几个反抗者的下场,心中自是不安。只得一一接过孟婆手中的汤药,昂头饮尽。
看惯了众鬼民饮下孟婆汤的情景,孟婆心中无甚波澜。好在此番惩戒之后得以有序上桥,孟婆心中也不由地得以释然。
众鬼一一过了奈何桥,老幼妇孺、将士富贾,无一例外。唯独一人尚且留在原地。孟婆望向他,眼里亮起了微光。此人与众鬼不同,他仍然穿着死去时的装束。做工精细、材质贵气的银胄与战靴,瞧着便像是将军的衣着装备。只是,此刻的他浑身都是刀伤血口,特别是前胸直穿过胸膛的伤口格外刺眼。
即使如此,他依旧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清冽的凛然之气。而一双眼眸如刃如炬,眉宇间硬气咄咄逼人、震慑人心。他只抬起眼,看向孟婆,竟是令孟婆心头一紧。
饶是做鬼,也未折其一丝与生俱来的傲骨。此人鲜红的披风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身上血污融为一体,光站在那里便能让人察觉到他身上浓郁到极点的血腥味。这是久经沙场、征战无数、历经血雨腥风的姿容,他自是由血与火练就出来的名将。
孟婆蹙起眉心,略微移开视线,心中暗暗想道:这位将军即使死在战场,也算是英武的好男儿,单看那双眼睛,想必生前定是位俊秀男子。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装在冷血铠甲中,总要折损清俊之姿。孟婆见他如此惨状,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将一碗汤汁盛到他身前,缓缓道:“好好喝了这碗汤,便投胎去吧。十几年后,你自然又是一位好儿郎,照样可以征战城池,成就那千秋万载的宏图霸业。”
将军听了这句话,眼眸一凛,一时若檐上寒冰一般凶戾四射,逼人心底,令见者心惊。但想来他知道自己已死,那眸光又瞬间黯淡了下去。他似是没听到她说了什么,视线落在眼前药碗的浑浊液体中,这才恍然中有所悟。他低低喟叹,抬手拨开汤碗,是拒绝之态。
孟婆不得不提醒他道:“难道你没看到我刚刚教训鬼民的样子?你不饮这孟婆汤,可是还想做一番无畏挣扎?”
“姑娘,这汤我不能喝。”他深深凝望她,道着,“你方才说过‘除非’二字……我想听你说完那除非之后的条件。”
孟婆一怔,他沉吟良久,再道,“我在人世之时,曾经拜访高人隐士,听说了这冥界许多轶事,其中一则便是说可以和孟婆做交易。”
确实有鬼众能与孟婆谈交易,但条件极为苛刻——让对方还阳一年,以弃永生,圆生时愿。放弃永生,那便是灰飞烟灭,生生世世的因果幻灭,易于他人之手,三魂七魄散尽,变为微末,那可真就是什么也没有了。而孟婆则要替对方在阳世待一年光景,来了却对方的心愿。
显而易见,百年以来,孟婆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她司孟婆之职,但心中终究是眷恋尘世感情的。有人主动弃永生,意味着那人把自己的福报和后代供奉的香火一并给了孟婆。
心愿一了,还愿之人的福报就会化成一颗幽蓝色的珠子,并刻上孟婆的标记。而每任孟婆都有冥帝给她们特制的梳妆箱,这些梳妆箱,便是用来装这些福报珠的。
世传历任孟婆皆是罪大恶极之人,只是被冥帝洗去了记忆,她们回想不起自己犯下的过错,亦想不起自己前世究为何人。几百年迎来送往抵罪之后,投胎之时也只能落个乞丐、弃儿的命运。若是孟婆还清罪孽,重新投胎之前能将这枚福报珠吞入腹中,便可脱胎换骨,求得好人生。那福报珠越多,受者的福报便越厚,来世便越可多享福报。
倘若幸运,便可出生在父母双全的平民百姓之家,一世平淡,无病无疾;再幸运些的,投去那小富小贵的官宦世家,倒也可以安枕无忧。听闻几百年前有位孟婆,着实厉害,竟然攒了两颗福报珠,后投胎至宰相家,成了千金小姐,还和新科状元成婚,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但这也只是传说而已。像这位将军这样,愿意主动折损自己福报的人,孟婆还是第一次遇见。
如今她竟真的等到了这个人。孟婆内心五味杂陈,但表面却仍是不以为然,似是在思忖这将军所言是否为真。
孟婆指尖裹过鬓边落发,轻轻缠绕,垂下眼眸,公事公办的语调竟也掺杂了一丝女子柔情,问他道:“你先报上姓名,再与我说说看,你想圆什么愿?”
“我叫萧岩。”将军目光幽深,越过孟婆,仿佛看向不可及的远方,“我从军多年,杀戮无数,不求好报,但我的未婚妻子与我青梅竹马,她在故乡等我多年,如今我身已死,终是负了她痴情。我已经害她相思断肠,不想再累她的后半生凄凉守节。萧某从不求人,但今日,萧某希望孟婆姑娘替我去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不求平安喜乐,但求安顺地度过余生。”
孟婆听了这番话,心中颇有些嗤之以鼻。她在奈何桥上见了许多痴情人,这些人饮完孟婆汤之后,前尘往事皆忘得一干二净。这人莫不是一时冲动?且他损掉所有福报,只为了要她去干月老的差事,连自己也替他不值。
“你当真要如此?”孟婆又问了他一遍。
这一次,将军望着孟婆的双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答应你,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孟婆取出了冥帝交给她的妆奁盒。
“萧某从不做悔恨之事,但凡做了,便绝无悔。”
孟婆启动了那个盒子,强大的灵力将她与那将军笼罩在其中。
在她闭眼的刹那,耳边再度浮现出那个名字,赛奎……
孟婆自嘲地笑笑,若这是自己失掉的那部分记忆,自己也确实无法躲过。也许此番人间之行能令她有意外收获……于是,她缓缓睁开眼,望着那名唤萧岩的将军道:“成交。”
“报告主帅,敌军距离我军还有十五里路,正以一天五里的速度扑向我们!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右将军杨宗明大步流星地走进观望台,高声汇报道。
军营高耸的黑木观望台上,萧岩正与左路陈将军、先锋军和哨兵营将军并肩而立。眺望远方弥漫天际的尘土,敌军离军营的位置越来越近。虽然大雪封山,但是面对做了充足准备的敌军们,此刻的风雪,也只不过是给接下来血肉横飞的战争铺下了哀愁的底色罢了。
身后风吹旌旗,猎猎作响。萧岩望向远方,询问身侧陈梁道:“敌军还有几日能通完路?”
“三日。”陈梁道,旁边的右将军闻言微微颤抖。
不愧是被称为“雪域之狼”的敌军,确实有狼的魄力,竟然在这风雪中开路,想要将萧岩的军队一网打尽。
“三日够我们摆好阵势,莫急。”萧岩拍了拍右将军杨宗明的肩膀,安慰道。
“这……”右将军杨宗明不安地看向陈梁,陈梁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萧岩在做何打算。
昨夜三更时分,萧岩忽然找上了陈梁,言说有事商讨。那时的陈梁正在营帐内静坐下棋,棋盘上黑子被围杀,即将死亡,听到萧岩在外头,侧头听了听,伸手请萧岩入座对面。
“主帅深夜造访,所谓何事?”陈梁问。
萧岩与陈梁并无举杯共饮过,今日萧岩来,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求,夜半入帐,定是有事相求。至于何事,陈梁也大约猜到了,便伸手邀请入座。
“陈将军应该猜到了吧。”萧岩掀起披风坐下,头微微向后偏,指着棋盘道,“将军雅兴,左右对弈。不过这盘棋的黑子快输了,先生有何妙策,可使黑子起死回生?绝地反击?”
陈梁默然,并未回话,只是伸手请萧岩执黑子而落。
萧岩捻起一枚棋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投在营帐上,微微摇曳。
“主帅棋艺精湛,竟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为黑子赢得了一线生机,陈某佩服。”陈梁心服口服道。
萧岩唇边的微笑意味深长,手中轻捻棋子,徐徐道:“下棋如行兵布阵,我看的不过是下面,是战场,而陈将军看的却是上面,是群星。正如外面的小兵来下棋一般,只看得见眼前的棋盘,却看不到更深的那层。下棋其实看的是下棋的人,和下棋者身后的人,不是棋盘上的某一颗棋子。”
陈梁闻言,背脊不由地僵了僵,他缓缓闭上双眼,思索片刻后,慢慢睁开眼道:“唉,罢了,若是兵败,命都丧于此地,还说什么保一世平安。说吧,这次要我算什么。不过话说在前面,星象奥秘,我一介凡人,所参有限。”
“不多问,只问这几日气象。”萧岩轻笑着说。
陈梁打量了一下萧岩,点头笑道:“这倒不难……用口诀来推演就行。来观天象、观云、观风皆可得知。说与主帅听听也无妨。”
闷雷拉磨声,雹子必定生。
阴雨亮一亮,还要下一丈。
南风吹到底,北风来还礼。
南风怕日落,北风怕天明。
南风多雾露,北风多寒霜。
夜夜刮大风,雨雪不相逢。
西北恶云长,冰雹在后响。
暴热黑云起,雹子要落地。
黑云起了烟,雹子在当天。
黑黄云滚翻,冰雹在眼前。
他边说边向营帐外走去,萧岩也随他一同走出营帐。只见陈梁抬头凝视着满天的繁星,用手指着东西南北四个星区说道:“四象: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灵:麒麟、凤、龙、龟。今日观四象四灵以祥瑞之相呈现,主帅可以回去了。”说完,他向萧岩作了一揖,转身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萧岩看着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回神向着陈梁的营帐一鞠,随后便离开,径直去了老军医的住处。
刚撩开营帐的一角,萧岩就看见老军医双手背在身后,口中朗朗念诵:“人之脏器主要是心为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五行属火。肺为魄之处、气之主,五行属金。脾为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藏意,五行属土。肝为魂之处、血之藏、筋之宗,五行属木。肾为先天之本,藏志,腰为肾之腑,五行属水。胆主决断,胃以降为和。小肠主液、大肠主津、膀胱依赖肾的气化功能,三焦通行元气,总司气机和气化,为水液运行的道路。”
萧岩的余光瞥向老军医的身后,那小兵没半点声息,猜想又睡着了,刚想轻咳一声,微微示意他,这时老军医却回头一看,所以他默默看了下去。然而老军医掉头一看,竟愣住了。大喝一声,拍着桌子道:“榆木脑袋,与你说了那么多,竟还是双目发直!”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继续道:“罢了罢了,老夫还是说些粗浅易懂的,你好生记下便可。记好了,只要是筋的问题,治肝没错。只要是骨的问题,治肾没错。只要是肌肉的问题,治脾胃没错。”
“师傅,懂了懂了。”小兵脸上笑开了花,赶忙记下。
老军医边说边踱步,猛地抬头看见撩起一角营帐的萧岩正含笑看着他。
“主帅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寒凉。”老军医慌忙掀开帘帐。
“师傅,那我先告退了。”旁边的小兵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主帅,便识趣地退下了。
萧岩不急不慢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在帐内沏了壶茶,只说茶叶满鼻芳香。
老军医见状,便率先问道:“说吧,这次是什么事?”
萧岩放下手中茶杯,凑近与老军医耳语一番……老中医仔仔细细地听着,表情也是瞬息万变。
萧岩回到营帐已过午夜,到了营帐,孟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岩背后。
但萧岩并未回头,他知道是孟婆来了,只说道:“你跟着我做甚?”
孟婆娇俏一笑,凑近萧岩身边说:“你又去陈梁那问星象了?明明上次都说了,只让人家破例一次。看来破例的事情做不得,这只要破例了一次,那就没完没了了。今日又为何去那里呢?”
萧岩眼里含笑,语气淡然地说着:“这天上星象都是人世间的投影,以各种方式预示了人间万物的变化。我要保证士兵活下去,所以去向陈将军学习一下。”
孟婆一听,觉得没趣,提起衣裙转身就走。
萧岩快速地跟上去,一把拉住她,言辞诚恳道:“孟婆,帮我个忙。”
帮忙?萧岩大将军也会求人?这倒是稀奇事,孟婆有了兴致:“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萧岩在孟婆耳边耳语片刻,孟婆听到最后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事成之后怎么回报?”
“京城十里食肆,不限次任选。”
“成交。”
两日后的半夜,两军相距不足六里,找个十来尺高的地方就足以看见对方的军旗。萧岩这一方,将士们都不知道要采取何种战术,但见到萧岩不急不慌,便也心安不少。过去那么多次都胜利了,这次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老军医孤身站在营外双手后背,微扬起头看着两军密集的巡逻队伍,道:“雏鹰羽丰初翱翔,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不畏冰雪冷霜欲上青天去揽日月,倾东海洗乾坤苍茫。”而后,他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喃喃道:“此战,不知又有多少新亡之人。仙道贵生,老夫却在这军营之中看过多少生离死别。唉,罢了,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命数。”说完,他便踱步进了营帐。
第三日,将士们都整装待发,准备迎接最后的一战。
萧岩站在高台上,望着士兵们凝重自信的脸,露出淡淡的笑容。
军营前,将士们连绵排开,手里拿着弓,恰若满月的弓上搭着箭,神色坚定,等待不远处的大雪被敌军冲开……
风雪刮过每个士兵的脸,南方的将士们的双颊红彤彤的,是被寒冷刻画出的颜色。但他们仍然一动不动,提着刀盯着远处,刀尖寒光闪出。敌人用弯刀破开了大雪,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看也看不过来的敌人蜂拥而出,堆积的大雪眨眼间就被踏平,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敌军通开那高耸的积雪后,却惊讶地发现眼前是一大片阻塞了任何道路的寒冰,而寒冰的对面,就是萧岩蓄势待发的军队。
敌军停下了步子,寒冰发出森森的光,如一面镜子,可以照尽世间百态。
即使前面是冰面,但到了这个时候,敌军想停止也做不到了。前面的先退后,后面的想靠前,前面的没了退路,草原民族如狼一般,既然必定牺牲,又何必退缩。
最前面的向后一看,便决然地掉过头,奈何走了几步后,不慎滑倒。前面的滑倒,绊倒了后面的,后面的又阻碍了后面的,一连串的冰溜溜,而更后面的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急着向前冲。于是,你推我,我推你,都在冰上摔倒了。一时间,敌军如同滚汤圆一般七零八落、散乱成沙……
萧岩和将士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待敌人摔得剩下一半还站着时,回过头来,只看到萧岩站在高处,手中旗帜一扬,高喊一声:“放箭!”
满月的弓成了残月,万箭齐发,转眼之间,冰层之上皆是惨叫声、哀号声,悲戚哭喊响彻天际,流出的鲜血如溪水一般潺潺流淌。霎时间,白茫茫的冰层之上便作了一副人间烈狱的惨景……
敌军要消灭这些灭绝他们种族的人,要大举进攻,他们怎敢无功而返?寒冰和箭阵让他们死了许多人,但是战争总会有人牺牲。
箭太多了,敌军举着高大的盾牌,排成一排,扛着箭阵往前冲。冰地湿滑,不时有人滑倒,于是中间便出现一道道的小口子,萧岩军队便趁此间隙,急忙想从左侧的一个小口子射箭,意图撕出条口子,打击敌军。然而当敌军有人滑倒的时候,先派出弓箭手掩护,再派拿盾的将士急忙补缺口。士兵配合默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撤!”一声令下,萧岩军队撤离战场。
敌军仿佛看到了萧岩军队的退缩,很是兴奋,便如狼般吼叫起来。此刻见到对面退缩,同伴被射杀的愤怒,使得他们不自觉地往前,想要追击萧岩。
等到萧岩和将士们撤离到左侧的山上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并且越来越响。是从北面的高山上出现的响动,忽然之间,敌军的阵营里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终于在某处找到了声音的源头——碎冰。那是雪崩,还有无数的碎冰裹着。
悬崖不知是什么时候结出了冰,而敌军忙于开路,并未意识到那是白色的悬崖。
碎冰带着巨大的冲击力从上面滚落,凡是被砸到的士兵,脑浆飞迸,惨叫声连成一片。此战敌军损失惨重,人员十不存四,急忙退军而去。
敌军大败,萧岩军中猛然爆发出热闹的呼喊声。可冰是如何来的?有几个默默出神的人,盯着原本站在高处的萧将军面露喜悦……
胜利了,萧岩又一次领着他们化险为夷!
而这一切皆在萧岩的计划之中。大战过后,随后萧岩安排了一队人,打扫战场。一来检验一下是否有诈死逃脱者,二来将他们的武器铠甲剥下,还有贴身的毛皮袄子。夏季时分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是为了防止瘟疫,这寒冬时节瘟疫倒是没有,只怕引来狼群野兽觅食,雪后冰坚也不便掩埋,只能那么将尸体剥光了,从悬崖上扔到崖底。
“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亦不自修其事也。”帮忙料理后续的老军医不由地感叹。
忙着剥下敌军盔甲的士兵也没空搭理老军医,只想着早点打扫完战场,好回营庆祝,再饱餐一顿,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夜幕降临,将士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孟婆却不怎么开心。她坐在营帐里,摸着泛酸的手腕,低低咒骂着萧岩。
这时,萧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给你拿来了烤红薯。”
孟婆刚要开口,一身战场血气的萧岩已经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结束了?”孟婆问,“情况如何?”
“自然是活下来了。”萧岩道,“所以,我便急忙来探望孟姑娘。”
“装模作样。”孟婆接过烤红薯咬了几口,乐滋滋地瞥了萧岩一眼。
萧岩则是端正了身子,正色道:“多谢孟姑娘你的帮忙,我替将士们感谢您。”
孟婆摇摇头,说道:“你说你呀,是怎么想到这点子的?”
“这其实还要归功于陈将军,他观星象,算出这几天天气转寒,可能有大雪,我观察了这四周的地势,于是制定了这一策略。”萧岩笑着说。
孟婆趁机想要敲笔竹杠,道:“几个红薯就想打发我,你看看我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都帮了你多少忙。”
“是,孟姑娘的确辛苦,带着将士们在军营前洒水,才有了军营前的坚冰。就是孟姑娘夜里先带着伙头营的兄弟们烧了几十大缸的水,然后又亲自将这些热水提上悬崖,再从上面将滚烫的水倒下来,才有了今日军营悬崖上的坚冰,而且孟婆姑娘今天还帮忙凿悬崖上的冰,都说明孟姑娘确实厉害,当居首功。这确实帮了萧某的大忙,萧某在此谢过。”萧岩作揖,一派真诚。
的确,那些水都是孟婆半夜趁众人熟睡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一趟趟提上去的。悬崖峭壁被冰雪覆盖,太滑,普通人哪上的去,唯有孟婆可以飞行上悬崖,这摆明了是破例用了法术,还不知道这事将来到了冥府有没有判官会提及。而热水将崖间冰雪冲化,结成明镜般的新冰,这也幸亏悬崖积雪较多,两边崖壁较近,只需几十缸热水就足以让悬崖中间的道路凝成冰面。直到现在,大伙都以为是哪个营负责将水提上山头,并对此深信不疑。
“前几天晚上的事查清楚了吗?”孟婆又问。
“快了,总会露出马脚的。”萧岩眼神坚定地说。即使平日里比较沉着,今日的胜仗还是让眸子格外闪亮,萧岩的心情大好,不似平常那般沉稳冷酷。
“你们这些人呀,真是可怕。都是兄弟,同吃同住,一片和乐。却偏偏有人暗地里想要害死你……这让你们提心吊胆不说,说不定哪天,你们就被自己每天称兄道弟的人给毒死了。唉,真是可怕。”孟婆又吃了口冒着热气的红薯,摇头晃脑道。
“那孟姑娘怎么还敢吃?”
孟婆一脸神气道:“我怕什么,什么毒能害死我?”
萧岩弯着眼睛笑了笑:“这倒不假。”
孟婆撇撇嘴巴道:“你还是想点办法抓住内奸吧。”
“确实要好好查查。要不是老军医偶然检查今天的早餐,发现了食材里被人混进了泻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萧岩摸着下巴道。
“发现具备嫌疑的人了吗?”孟婆追问道。
“算有吧。”萧岩点点头。
“是谁?”孟婆问。
萧岩一笑,却不答话,只说道:“孟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如若没有,萧某就要告退了,之后的战事还等着萧某安排。”
“走吧走吧。”孟婆重新将红薯放进嘴里,瞥着萧岩道,“萧大将军日理万机,岂是我等一介女流能够耽误得起的。”
那道契约,就是一场交易,孟婆满足萧岩的心愿本就是了,而如今他们越来越像朋友,孟婆竟然隐约觉得,让萧岩与自己再多待几个月也是好的。
这场仗能胜,主要还是孟婆的帮忙,但下一场仗,不会那么好打,尤其是还有一个藏身于暗处的人在凝视着发生的这一切。萧岩心中沉了沉,身影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
此时,突然有个身影在军帐外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