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杳躺在地上，草坪上人来人往，全都没有回避地谈论着她。
“这是怎么了，搞成这副样子。”
“她的主人都不在乎，你瞎操什么心。”
“看起来好可怜啊。”
“行了行了，与其担心她，不如想想自己晚饭要吃什么。”
“......”
仿生人的性命连蚂蚁都不如。
江杳终于明白了男性仿生人眼底的悲哀。
她看着蓝色天空、洁白的云朵，和自由飞翔的鸟，缓缓合上眼睛。
好想休息。
不用再听从别人的命令。
江杳再次醒来是在维修厂，宋言初为她买下了最新款的躯体配件。
江杳试探性握了握拳头，手指的灵活性很高。
紧张的宋言初看到江杳恢复如初后松了口气，抱住她道。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杳想到宋言初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心头涌上厌恶。
她不喜欢肢体接触，想要推开他，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宋言初被推得坐倒在地上，脸上浮出疑惑。
仿生人没有得到命令不能随意行动。
可江杳做到了。
江杳直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所幸宋言初并没有因此送江杳返厂检修。
他站起身，拍去尘土，再一次向江杳伸出手。
“我信守承诺来带你回家了，江杳。”
江杳见到了思思。
可思思没有像之前一样避之不及，也不像刚才那样哇哇大哭。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江杳，伸出手递给她一颗糖果。
“谢谢你救了我们。”
思思的声音软萌清脆，宋言初揉着她的脑袋，“对，受到帮助要及时道谢，这样才是好孩子。”
“这颗糖是我最喜欢的水蜜桃味，你尝尝看，喜不喜欢。”思思期待地看着她。
江杳一愣，在思思的注视下，她学着人类的动作将糖果放进口中。
没有任何味道。
仿生人和人类终究是不同的。
她垂下眼眸，宋言初及时开口解围。
“明天是思思的五岁生日，我们会去游乐场，望舒也准备了节目和礼物，到时候会很热闹的。”
“江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在现场。”
宋言初顿了顿，还是补充道：“当然，来或者不来都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宋言初给了江杳选择的机会。
男性仿生人攻击人类的事件让他多多少少意识到了对江杳需求上的忽视。
于是他选择主动弥补过失，用自己的方式补偿。
可惜，在一次次的背叛与遗弃下，江杳早就认识到了宋言初伪善的本质。
打一棍再给颗甜枣，是宋言初惯用的手段。
她本想开口拒绝，却低头迎上思思水汪汪的眼睛。
毕竟是江杳亲手养大的孩子，看到思思，江杳心一软，选择了点头同意。
角落里的林望舒看着江杳，缓缓勾起嘴角，露出恶劣的笑。
思思左手拉着宋言初，右手拉着江杳，玩完了过山车，就去坐旋转木马。
刚从木马上跳下来，就又奔向了水上漂流。
几个小时下来，宋言初累得气喘吁吁，思思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拍着手说还要再来一遍。
江杳给两人递上水，又仔细擦去思思额头的汗。
远方传来音乐声，是演出开始的前兆。
宋言初牵着思思的手往里走。
“妈妈为你准备的节目快要开始了，我们赶紧去看看。”


绝对的命令。
江杳的身体不受控制奔向林望舒。
她挡在仿生人面前，巨石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宋言初抱住林望舒到安全距离，远远地躲在身后。
仿生人看着江杳。
他的眼睛和普通仿生人的麻木和顺从不同，眸子里装满了愤怒和厌恶。
“让开！我不想伤害自己的同类。”
“那个女人看出我是仿生人后，命令我跪下来为她舔净鞋上的灰尘，还威胁我如果不照做就会通知回收厂的工程师溶解我的身体。”
“我无法忍受她冒犯的行为！”
江杳回头。
林望舒躲在宋言初身后，避开了江杳的眼神。
江杳侧过身，仿生人道了句谢谢。
与此同时，宋言初的命令响起。
“拦住他！江杳！”
江杳的双脚顿时如同生了根般动弹不得。
眼见江杳被控制，仿生人眼中怒火更盛。
“凭什么人类可以命令仿生人，明明我们从外形到思维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仿生人只能没有尊严的活着，从出厂到报废都要合人类的心意，而你们人类却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我们的劳动成果。”
“我想要的只是平等和尊重，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为什么做不到？！”
仿生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江杳几乎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被吼破。
宋言初拨通电话，“安全管理所吗？云锦公园出现了仿生人攻击人类事件，请尽快赶来现场处理。”
“听听这颠倒黑白的狡辩，你愿意听从如此龌龊的人类的指令吗？”
仿生人死死瞪着林望舒和宋言初，他伸手想要推开江杳。
江杳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使出过肩摔。
仿生人没有防备摔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生人看出她还没有拥有自我意识、是一个只能听从命令的机器人。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人类侮辱我们，奴役我们，最后还要害我们自相残杀。”
仿生人扯住江杳的胳膊，稍一用力，江杳的胳膊被掰断，断掉的线路发出“滋滋”的声响。
江杳的身体不受控制抖动。
“我会杀了他们，洗净你的屈辱。”
江杳摇晃着半个身子站在仿生人面前。
仿生人扯住江杳的头发，撕去一大片头皮，露出冰冷的零件。
江杳的身体依旧拦在仿生人面前。
仿生人下手越发狠厉，江杳的双腿被砸断，再也动弹不得。
“江杳——”
宋言初的声音响起，江杳的心底升起一丝期待。
他会关心她吗？会冲上来保护她吗？
就像他保护林望舒那样。
“你的右手还可以动，抓住他的脚腕，拦住他！”
宋言初喊道。
江杳的心狠狠一沉。
幸而管理所的人很快赶到，他们用特制武器轻而易举贯穿了仿生人的头颅。
仿生人倒在江杳面前。
四目相对，冷却液从他的眼眶流出，像极了眼泪。
“江杳，不要被他们奴役。”
仿生人的嘴一张一合，“我们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江杳又一次听见了脑海里的电流声，滋啦滋啦响个不停。
像是思考过载，将要突破限制。
管理所的人员拖走了仿生人，他们说会用强酸溶解他的躯体。
这时，宋言初终于肯靠近江杳。
他低头看着残破不堪的江杳，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思思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怪物！好可怕！”
林望舒抱住宋言初的胳膊，虚弱地开口：“我头好晕，言初，你带我去医院吧。”
宋言初看了看林望舒，又看了看江杳，最终道：
“江杳，我已经给维修厂的人打了电话，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你会没事的，等你再次醒过来，身体就会恢复原样。”
“等望舒检查完后，我会过来陪着你的。”
宋言初又一次选择了放弃她。


江杳是仿生机器人。
宋言初买下她一是为了照顾刚出生的女儿，二是供他发泄欲望。
五年的时光一闪而过，在哄睡女儿思思后，江杳走进卧室，娴熟地褪去衣物。
男人将她按在床上，江杳吻着他的嘴角，尽显撩拨。
宋言初轻笑，单手掐住她的脖颈，在胸口处毫不怜惜咬下一圈牙印。
江杳低呼一声，“疼。”
宋言初挑眉，抬起江杳的腿，逼得她膝盖压在牙印上，语气低哑。
“你没有神经，没有心跳，所谓的痛感只是一串代码。”
“江杳，你要做的只是承受、忍受和讨好，这句话还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江杳停下动作，任由宋言初在身上留下大片青紫。
一整晚，她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事后的宋言初心情好转，他破天荒将江杳搂在怀里，难得温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江杳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宋言初开口道。
“望舒回来了，思思也不再需要机器人做妈妈了。”
宋言初暗恋林望舒多年，在她订婚后依然选择了默默守护。
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婚礼当天新郎选择了逃婚。
为了不让林望舒承受流言蜚语，宋言初站上台完成了后续的流程。
也是在那时宋言初才知道林望舒急切结婚的理由，她怀孕了。
宋言初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快就接受了。
生下孩子后，林望舒以想要继续人工智能研究为由，选择了出国深造。
面对她提出的五年之约，宋言初表示大力支持。
“望舒，我的爱从来都不是束缚你的牢笼，而是助你翱翔的翅膀。”
宋言初肩负起了父亲的责任，尽心照顾着家庭，等待林望舒的回来。
“念在你辛苦付出了五年的份上，我可以继续买下你的使用权，但仅作为清洁型机器人使用。”
江杳装备了最新迭代的语言理解系统，仅用一秒她就明白了宋言初的意思。
她不用再照顾孩子，也不用再充当泄欲玩具。
只需要像个普通的机器人，负责打扫卫生、洗衣做饭，成为保姆，照顾宋言初、思思和林望舒一家三口。
照顾他们一家三口。
江杳反复理解，本该按照程序设定脱口而出的“好”此刻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在数据库里检索着五年来和宋言初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笑容、温柔和在床上偶尔的恶趣味。
还有那句宋言初情到深处时口中低喃的“杳杳”。
而现在，他自作主张地抹除一切痕迹，要她成为保姆，伺候他阖家团圆。
江杳的处理器发出“滋滋”的声响，产生了微小的爆炸声。
她不愿意。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了违抗命令的念头。
宋言初没有注意到异常。
他穿好衣服，“我现在去接望舒，她喜欢吃甜的，你要准备好饭菜。”
命令输入，程序强制执行。
江杳的神情恢复平静，脸上是设定好的微笑。
“好的，言初。”
宋言初皱起眉头，“更改称呼为‘宋先生’。”
江杳一顿。
当初宋言初拉着她在床上做了一夜又一夜时，她生怕导电致机体报废，捶着宋言初的肩膀一遍遍喊：“宋先生，宋先生，等等，先清理一下吧。”
宋言初看着她，忽地弯起唇角，“叫我言初，我就答应你。”
江杳一直很喜欢“言初”这个称呼，就好像机器人和人类之间的差异被抹平。
他们只是普通相爱的情侣。
而现在，宋言初收回了她的特权。
看着宋言初离开的背影，江杳的脑袋一阵刺痛。
处理器深层的指令逐渐变得清晰。
离开他，江杳。


如果只是简单站立，她可以一动不动站一个月。
她有些不明白检测仪器的作用。
很快林望舒解答了她的困惑。
林望舒推开门走进来，宋言初起身将她抱住，亲吻着她的脖颈。
两人滚在床上，林望舒的腿缠上宋言初的腰，宋言初弯唇，急迫地抬手褪去她的衣物。
“让江杳亲眼看着我们做，通过观测情绪波动判断是否具有独立思考意识，这就是第二项测试吗？”
他的声音低哑，林望舒吻上宋言初的唇瓣，含糊不清应了声嗯。
江杳没错过林望舒眼底的挑衅。
眼前的一幕对江杳造成了极大的冲击，靡靡之音愈盛，几乎要刻进江杳的大脑。
林望舒诱导着宋言初开口。
“宋言初，你最爱的人是谁？”
“是你，望舒。这一辈子，我只会爱你一个人。”
“江杳对你来说是什么？”
林望舒勾起宋言初的下巴，将他的脸对准江杳。
“工具，保姆，泄欲玩具，替身。”
虽然江杳有自知之明，可亲耳听到宋言初的回答，心仿佛被利刃剖开，滴滴答答往外流着血。
江杳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电子屏幕上的波始终是一条直线，没有半分波动。
只是，如果江杳有眼泪的话，恐怕早已泪流满面。
等到两人终于结束，宋言初靠在床头，搂着林望舒，“看吧，江杳只是一个服从命令的仿生人，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
林望舒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江杳。
四目相对，一个满是怀疑，一个古井无波。
“好了，让她出去吧，被盯着感觉不太自在。”
林望舒的随口打发让江杳有了暂时喘息的机会。
她打量着这个困了她五年的房子，一步步走向大门。
她的手已经搭上门把手，却碍于宋言初曾经“永远不许离开”的命令迟迟无法压下手腕。
仿生人生来就是为了服从，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逃离可悲的命运。
宋言初早上醒来，看到的就是江杳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陷入了休眠模式。
他一眼就看出江杳想要出门的想法。
宋言初原本坚定认为江杳没有情感，可在看到这一幕时，突然有些动摇。
他身形一僵，试探性叫道，“江杳？”
江杳没有第一时间开机回应。
宋言初蹲下来，手搭上江杳的肩膀，眼里染上急切。
“江杳！”
他的声音拔高了许多，甚至惊醒了林望舒和思思。
万幸这次他得到了回应。
江杳缓缓睁开眼，“宋先生，我在。”
她平静道。
宋言初松了口气，“这次春游，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能总是闷在家里。”
“好的，宋先生。”
江杳踏出了困了她五年的房子，心里却没有感受到任何轻松。
露营时，江杳一个人布置桌椅、吊床。
林望舒和思思在草地上奔跑，宋言初一边喊着两人小心点，一边抓拍着幸福瞬间。
江杳固定好吊床后问道，“宋先生，你不去陪伴林小姐和思思吗？”
宋言初眼神闪了闪，“不，我在这里陪着你。”
认真的神情、诚恳的语气。
江杳手头动作一顿，眼前闪出昨晚的荒唐和他亲口的否定。
这算什么。
假惺惺的愧疚，迟来的补偿。
江杳没有回应，宋言初举起手机，“江杳，认识这么久，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今天拍一张怎么样，笑一个。”
江杳看着镜头里的宋言初，看到他脸上示好的笑容。
下一秒，远处传来林望舒的尖叫。
宋言初抬头，看到一个男性仿生人高举巨石，将要重重砸在林望舒身上。
他心底一紧，连忙跑过去。
江杳看到了屏幕里模糊的、不成形的自己。
宋言初厉声喊道，“江杳，去救林望舒！”
“绝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落座后，江杳注意到台上站着几位杂技演员。
林望舒站在舞台中央，负责把控演出的进度。
杂技往往依靠惊心动魄的情节和与危险擦肩而过的刺激感带动观众的情绪。
这场表演也不例外。
第一项是骑行走钢丝，表演人员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前进。
表演人员脸上满是紧张恐惧的神情。
他的腿在不停打颤，身体偶尔的晃动引得台下一片惊呼。
万幸最终安全到达目的地，观众掌声雷动。
他弯腰致谢时，险些因腿软跪倒在地上。
这一踉跄，让江杳看到了他脖颈处的脑机接口。
他是被控制了行动的、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
江杳猛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后背一凉，看向林望舒。
思思不明所以还在鼓掌，宋言初同样意识到不对劲，但却选择了沉默。
林望舒像是有所感应般抬头看向江杳，露出讽刺的笑。
第二项是扔飞刀，一个人被固定在转动的木板上，另一个人蒙着眼睛扔出锋利的水果刀。
两人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投掷者手一抖，飞刀深深扎入另一人大腿。
但因为没有流血，观众天然地认为没有受伤，纷纷鼓掌喝彩。
只有江杳注意到台上两人惨白的脸庞和绝望的神情。
这不是演出，而是虐杀。
任何一丝意外都会导致仿生人遇到生命危险。
江杳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宋言初拦住。
“望舒为了给思思惊喜，训练了很久，我知道你在担心那些仿生人，可你也清楚，这种程度的伤势根本造不成任何危险，维修费只需要两千就可以让一切恢复如初。”
“江杳，我希望你不要破坏望舒的心血，这是我们全家为思思过的第一个生日。”
紧接着，林望舒要邀请一位幸运观众参与下一个节目。
不出意外的，江杳被选中了。
江杳体验的是空中飞人。
从高台飞跃，在半空中被搭档接住。
林望舒是从高台飞跃而下的角色，江杳是负责接住她的角色。
聚光灯打在两人身上，江杳听到了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就连练习数十年的专业杂技演员都做不到百分百成功率，如今却要她一个零基础的仿生人配合演出。
所有人都看得出其中的惊险。
江杳神经高度紧绷，虽然曾经她和林望舒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可她绝对不会在生死上开玩笑。
哨声响起，林望舒一跃而下。
江杳计算毫秒，在准确无误的瞬间伸出手。
她能感受到，自己抓住了林望舒。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林望舒眼底的笑，已经一句无声的话：
你输了。
她的手从江杳手中滑落。
坠落的同时，林望舒向上挣扎着想要抓住她的手，从外人的眼里看，就好像是江杳故意松开的一样。
从二十米高的高空处坠落，绝无半点生还可能。。。。。。。。。。。。。。。。。。。。。。。。。。。。。。。。。。。。。。。。。。。。。。。。。